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剖心之作,一个女人献给世界上所有女人的书,也是一个女人献给世界上所有“男人”的书 理想国出品) - 奥丽娅娜·法拉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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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序

 

▪ 献给那些勇于质疑的人

献给那些不惜以磨折和死亡为代价,

孜孜不倦追问为什么的人

献给那些将自己置身于给予生命

还是拒绝生命的两难境地的人

这是一本由一个女人

献给世界上所有女人的书

 

◆ 01 生命的灵光

 

▪ 昨夜,我知道了你的存在,从虚无中逃逸出来的生命的灵光;我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中睁大着双眼,突然之间我很确定:你就在那里。你存在。仿佛一颗子弹射中了我,我的心停止了跳动。当心脏再次跳动时,无限的惊奇如枪林弹雨般袭来。我感到我掉进了一口深井,以致一切对我来说都显得那么令人恐惧、那么陌生。此刻,我在恐惧里动弹不得,这恐惧渗透了我的脸颊、头发和思绪。我迷失在这恐惧中。我知道,这不是对其他人的恐惧,因为我不在乎其他人;这不是对上帝的恐惧,因为我不相信上帝;这也不是对痛苦的恐惧,因为我不畏惧痛苦。这是对你的恐惧,对突然把你从虚无中抛出,让你附着在我身上这样一件事情的恐惧。

我从不曾急切地期望着你的来临,尽管我知道你有一天终会出现。我在这种意识中,一直在久久地等待着你。但我仍向自己提出了这样可怕的问题:要是你根本不想出生呢?是不是有一天,你会带着责备的心情冲着我大声哭喊:“是谁赋予你权利,让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为什么?”孩子,生活就是这样一种艰难的尝试。它是一场终日面对新挑战的战争。它所有欢乐的时刻全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插曲,并且你将为它付出痛苦的代价。我要怎样才能知道把你舍弃并不会更好?我要怎样才能确定你的确不愿意返回空寂?你无法对我说这些,因为你生命的诞生仅仅是一团勉强形成的细胞。也许,它不是生命,而仅仅是一种生命的可能。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哪怕是点一次头,使用一种暗示。

 

▪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祸还是福。在我高兴时,我认为这不错;当我不快时,我感觉这很糟。但有一点我敢肯定,即使在悲哀的时候,我也不曾为我生命的诞生痛感憎恨,因为我认为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虚无本身更糟的事情了。让我再说一遍:我不害怕痛苦。因为我们是伴着痛苦而降生、随着痛苦而成长的,我们已经习惯了痛苦,就像已经习惯了我们的手臂和双腿一样。事实上,我甚至不害怕死亡。死亡至少意味着你诞生过一次,至少意味着你战胜过虚无一次。我真正恐惧的是虚无,是不曾存在——那种由于偶然、过失和他人的粗心造成的我生命的不存在。许多女人都会这样问她们自己,为什么她们要让一个孩子降生到这个世界?难道是为了忍受饥饿、寒冷、背叛和耻辱吗?难道是为了被战争和疾病杀戮吗?她们放弃了那种饥饿将会饱足、寒冷将被温暖的希望,否定了人的一生将有忠诚和尊敬相随的期许,抛弃了人会把生命奉献给消除战争与疾病的任何努力。

也许,她们是对的。但难道虚无会比痛苦更可取吗?即使我在为我的失败、幻灭和挫折哭泣时,我也坚信痛苦远远胜过虚无。如果我把这一点推及生命,推及让生命诞生与否的两难处境,我相信,我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会发出这样的呐喊:生命的诞生比从未出生更为美好。然而,我能把这一推论强加于你吗?难道这不意味着我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人,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如果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而不为别的任何人,我没有兴趣让你降生到这个世界,因为我完全不需要你。

 

◆ 02 勇气

 

▪ 孩子,我并不是为我做出这种选择。我敢发誓,让你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并不会给我带来什么欢乐。我不愿看见自己挺着一个大肚子在大街上行走,不想看见我亲自为你哺乳、为你擦洗和教你怎样说话的情景。我是一个有工作的女人,并且有许多其他可干的事情和兴趣。我已经对你说过我不需要你,但我仍将与你一道坚持下去,不管你是否愿意。我要强加给你那种曾经也强加过给我、我母亲、我祖母和我曾祖母的同样的傲慢:这种强加可以一直追溯到那个由别人促使其降生的第一个人,而不管这人愿意与否都是如此。或许,要是他或她有机会做出选择,那他就会由于恐惧而作出这样的答复:不,我不想诞生。然而,又有谁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呢?所以,他们出生,生活,并且在给予他人生命之后又死去,这些被给予生命的人同样也没有机会作出选择。千百年来,每个人的情况都是如此,直至轮到我们。每一次,都是凭着这种傲慢,我们才得以降生于世,如果没有它,我想我们根本就不会存在。

 

▪ 孩子,我们的逻辑充满了悖论。比如当你在谈论某件事的一瞬间,你实际上已看到了它的对立面。你甚至会认为那对立面和你所谈论的事情同样合情合理。我今天的推论也许会在一弹指之间有所改变。事实上,我已经感到困惑、迷茫,也许是因为除了你之外,我没人可以吐露心声。

 

◆ 03 生为女人

 

▪ 一个男人怎么能够理解一个正怀着孩子的女人?他无法怀孕……这究竟是一种优越,还是一种缺陷?直到昨天,在我看来,它都还似乎是一种优越,甚至是一种殊荣。但今天,我改变了看法,我认为它是一种局限,甚至是一种贫乏。把别人的生命包容在你自己的身体之中,这的确不能不说是有几分骄傲与光荣,因为你能由此感觉到自己具有两个生命,而非单一的生命存在。一想到这一点,你心中就会油然生出一种胜利的自豪感。在这种成功相随的满足中,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困扰你:无论是你不得不去面对的肉体的痛苦,或是你必须牺牲的工作,甚至是你必须去放弃的那种自由。

你愿意成为一个男人还是女人?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女人。我希望你有一天能有机会去经历我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同意我母亲的看法,她认为生而为一个女人就是一种灾难和不幸。我母亲在感到难受时经常叹息:“唉,要是我是一个男人该有多好!”我知道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由男人为男人们建造的世界,他们的专制是如此久远,甚至影响波及语言。Man(男人)这个词同时具有男人和女人的意思;mankind(这是由man派生出来的词)可以意指所有的人;人们总是使用homicide这个词(homicide来自拉丁语,homi有man之意)表示凶杀,而不管受害者是男还是女。在那些由男性杜撰的解释生命的传说中,上帝创造的第一个人是男人,名叫亚当。夏娃是之后为了给这个男人提供欢乐和给他引起事端才被创造出来的女人。在众多的教堂装饰画中,上帝被描绘成一个蓄着胡须的男性长者,而非一个披着长发的老妇人。所有的英雄几乎都是男性:从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到尝试飞翔的伊卡洛斯,乃至那位被称为上帝和圣灵之子的耶稣,仿佛那个生养他的女人只是个育儿器或奶妈。

然而,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当一个女人才会那么令人着迷。这是一场需要勇气的冒险,一次绝不会无聊的挑战。如果你生为一个女人,你就要应付许多事情。首先,你将不得不努力抗辩,假使上帝存在,上帝也可能是一个白发老妇人或一个美丽的姑娘。其次,你还得努力去解释夏娃摘苹果那天所诞生的并不是什么原罪,而是名为“反抗”的了不起的美德。最后,你还得做出努力去证明在你光滑匀称的身体里,存在着一种亟待认可的智慧的呼声。做一个母亲并非一种交易,甚至也不是一种义务,它仅仅是诸多权利中的一种权利。说服别人去相信这一事实,需要你付出极大的努力,而你将几乎无法做到这一点。你经常,几乎总是会失败。但是你一定不能因此就失去信心。战斗本身比获胜更为可取,行在途中比到达终点更为美好:因为你一旦胜利或达到目的,你会感到内心空虚。为了克服这种空虚,你将不得不再次开启你的旅程,拟订出一个新的目标。

 

◆ 04 生为男人

 

▪ 但是,如果你生为一个男人,我也会同样感到欣喜,也许更为高兴。因为你将免去许多耻辱、许多奴役和虐待。如果你生为一个男人,你就不会担心在漆黑的街巷里遭人强暴,你不必强装美丽的笑脸,以便一开始就赢得人们的青睐,不必修饰自己的身体以便隐藏你的智慧。当你和你喜欢的人睡在一起,你也不必在乎人们对你的那些令人作呕的议论;人们不会告诉你原罪产生于你摘下苹果的那个日子。你会免去许多艰难和挣扎。你就有能力更加轻松自在地提出那个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他也可能是个白发老妇或漂亮姑娘的主张。你将能去反抗而无须遭到嘲弄,能去爱而不必承担对怀孕的恐惧,能够为你自己感到自豪,而不是受人嘲笑。

但是,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又会面对其他形式的奴役与不公。你知道,生活,即使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相当沉重的。要是你是男人,你会有较结实的肌肉,因此他们会要你承受更多的重担,把专横的责任强加于你;你会长一簇胡须,因此当你想哭泣,或更有甚者,当你想得到温柔相待时,他们就会嘲笑你;你身子的前面会长个小东西,如此,他们便可以叫你在战场上杀人或被杀,让你去充当一个维护自穴居时代建立起的永久专制的同谋。但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成为一个男人同样也是一种激动人心的冒险、一项绝不会让你失望的使命。如果你生为一个男人,我希望你成为那种我经常梦想的男子汉:对弱者赋予同情,对傲慢者强硬以对,对那些爱你的人宽宏大量,对那些颐指气使的人无情。最后,你会明白,如果有人告诉你耶稣是天父、圣灵之子,而不是给予他生命的女人的儿子,那么那个人就是你的敌人。

孩子,我想告诉你,要成为一个男人并不一定意味着要在身子前面长出那个小东西。做一个男人的意思是要成为一个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应该成为一个人。“人”是一个很棒的字眼,因为它并不限于一个男人或女人。它不会以是否长有那个小东西来作为划分人的标准。从另一方面说,以有无这个东西来区别人的那条界线是相当模糊的。事实上,男女之别可以简化为,在一个人的体内能与不能孕育出另一个生命。心灵和大脑没有性别之分,行为亦然。你应该牢牢记住这一点。只要你是一个具有心灵和大脑的人,我一定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坚持要求你的言行举止只能有一种固定的方式——像个男人,或像个女人。我只想要求你充分利用生命诞生本身的奇迹,而决不屈从于懦弱。懦弱是一头长期潜伏着的野兽。它每一天都在袭击我们,将我们撕成碎片,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幸免。懦弱常常藏身于谨慎、权宜名下,有时甚至假智慧之名。一旦危险来袭,人们就会懦弱胆怯,而当危险过去之后,人们就会变得勇敢无畏。你绝不应该回避冒险,即使在恐惧使你退缩的时候也是如此。要知道,来到这个世界,这本身就是一场冒险,一场过后你会为自己的出生甚感懊恼的冒险。

 

▪ 也许,对你说起这些为时太早。也许,我应该对那些令人忧伤和丑陋的事物保持片刻的沉默,向你述说一个清白而欢乐的世界。但是,孩子,这样做无疑是把你推入陷阱。这无异于鼓励你去相信那种幻觉:人生是一层柔软的地毯,你能在上面赤脚远行,毫不费力,仿佛没有哪条道路上曾经乱石遍地。而实际上,你又往往会被这石头绊倒,跌倒,被石头伤害致残。面对石头,我们必须用铁靴来保护我们自己,但即使这样也仍旧不够,因为虽然你护住了自己的双脚,却有人总爱捡起石头来砸你的头。我不知道他们听到我的话后会说些什么。他们会谴责我疯狂或者残忍吗?

 

◆ 05 “爱”这个东西

 

▪ 我仍然不理解爱究竟是什么。我在想,它恰似一场巨大的骗局,它之所以被创造出来,仅仅是为了让人们保持安静和转移注意力。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谈论爱——教士、宣传海报、文人学士、政客,是他们创造了“爱”这个东西。他们常把爱情当作平息人们生活悲剧的灵丹妙药,但它又无时无刻不在伤害、背叛和扼杀着他们的肉体和灵魂。我恨“爱”这个字眼,因为我在每一个地方、每一种语言中都能轻易找到它。比如:我—爱—行走,我—爱—吸烟,我—爱—自由,我—爱—我亲爱的,我—爱—我的孩子。我试图在我的生活中绝不使用这个字眼。我甚至不想问自己,是否那种正困扰着我心灵和思想的东西就是被他们称为爱情的东西。我的确不知道我是否爱你。我不是通过爱来看待你,我是从生命的角度来看待你。

 

▪ 也许,我欣赏过他,渴望过他,但没爱过他。对那些曾经在他之前来到我生活中的人来说,情况也是一样,他们仿佛都是些探索失败的沮丧鬼影。失败,还不完全是,毕竟它还具有某种意义:可以由此理解,没有什么比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生出那种神秘的狂喜对我们的自由威胁更大,比如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或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皮鞭、锁链和围栏能把你困在一种盲目的奴役中,这些东西并不能使你陷入一种更加孤独无望的意识里。要避免以那种沉迷的方式把自己托付给某个人——这只能意味着你丢失了自己,遗忘了自己,遗忘了你的权利、你的尊严,也遗忘了你的自由。如一条落入水中的狗,你徒劳地试着要去抵达一道并不存在的岸,一道被人们称为“爱”和“被爱”的岸。你只能在挫折、嘲弄和幻灭中了结你的一生。顶多你最后会去思索是什么驱使你把自己抛进水里:是对自身的不满,是在别人身上找到你自己所没有的某种东西的希望?是那种对孤独的恐惧,对无聊的恐惧,对沉默的恐惧?是那种想去占有或被别人占有的欲望?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这就是爱情。我认为远非如此,它更像一种饥饿感,一旦得到满足,却让你消化不良,让你想吐。

 

◆ 06 异类

 

▪ 在你即将要进入的这个世界,尽管我们一直说时代在不停地改变,但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却总是被视为不负责任。我们最多被人看作一个怪胎、麻烦制造者,或一个女英雄,但绝不会被看作一个正常的母亲

 

▪ 我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当一个女人宣称她是合法怀孕时,每个人都会对她关怀备至,主动帮她拿手中的包袱,请求她不要太劳累自己,要安静休息。“多么美好啊”,所到之处都是致喜、祝贺,“坐这儿”,“休息一下”。然而对我,他们却沉默不语、冷冷清清,要不就尽说些有关流产、堕胎的话。我把这称为阴谋,一个意在拆散我们的阴谋。有些时候,我会感到焦虑,弄不清究竟谁会胜利:我们还是他们?也许,就是由于那通电话,我再次记起了那些我希望忘却的痛苦回忆和我想去克服的伤痛。这些回忆和伤痛是由在你父亲之前的那些男人带给我的,通过这些过往的幽灵,我理解了爱情不过是场骗局。伤口愈合了,疤痕也几乎消失不见。但仅仅一次电话就足以使它们再次隐隐作痛,恰如天气骤变时曾经断裂的骨头又会隐隐作痛一样。

 

◆ 07 你的世界是一颗蛋

 

▪ 要是我想摆脱你——这是他们的主张——现在就是采取行动的最佳时刻。更确切地说,现在才是能采取果断措施的时刻。换句话说,为了把你杀死,我是在等着你变成一个有眼睛、有手指、有嘴唇的人。而不是在之前。之前,你太小了,并不能把你铲除和捣碎。他们疯了

 

◆ 09 噩梦

 

▪ 你并不属于上帝,不属于国家,也不属于我。你只属于你自己,而不属于别的任何事物。毕竟你才是那个主动作出选择的人。以前我以为我是在把自己的选择强加于你,我错了。怀着你,我仅仅是在遵从你的生命之火被点燃之初你给予我的指令。我没有作出选择,只是听命于自然。如果某人是受害者,那无疑不是你,而是我。孩子,难道这不就是你像一个吸血鬼在我身体里冲撞时想要告诉我的?难道这不就是你让我恶心想吐时想要确认的?

 

◆ 11 两个母亲

 

▪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在信上说,尽管这事让他们感到震惊和不舒服,但他们依然高兴地欢迎你的到来。“现在我们已是两棵僵老的树,我们无法再教导你了。相反,你却有某些可以教给我们的东西。要是你已经作出决定要这孩子,那意味着这是正确的。我们现在写信告诉你,我们接受你带给我们的震撼教育。”

 

▪ 我一直没搞懂她怎么能发出那样的笑声,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她流过许多泪吧。唯有那些哭过许多回的人才能理解生活所有的美,也才能够发出这样一种美好的笑声。哭泣是容易的,笑却很难。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理解这种真理。你与这个世界相遇之初将是令人绝望的恸哭,你一开始唯一可做的就是哭泣。世界上的一切都会使你流泪——光线、饥饿和愤怒。还得有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你才会张嘴微笑,你的喉头才能发出咯咯的笑声。只是你绝不应该丧失信心。当微笑出现、笑声出现时,你一定要把这微笑、这笑声带给我,让我知道,我没有利用生物技术把你从我的肚子里取出,重新放进一个比我更宽容、更有耐心的母亲的子宫里,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 12 外面的世界:丑恶的世界

 

▪ 我首先要告诉你:出来以后,你不再是独自一人,即便你想要寻求清静,你也永远无法摆脱他人,无法摆脱他们那些你并不想要的陪伴。在外面的世界,一个人无法独自照料自己的一切,就像你现在所做的一样。这样尝试过的人都疯了。在最好的情况下,即使他们没疯,也不会成功。有时,某人在作尝试,逃到了森林里或是大海上,声称他不需要其他人,断言别人绝不会再找到他。结果,人们还是找到了他,甚至可能是他自己要回来的。他挫败而归,回到蚁族世界,回到枯燥乏味的单调生活,并在那儿怀抱着极度渴望和难以实现的企愿寻找他的自由。

你会听到许多关于自由的言论。和“爱”一样,这是个被人们滥用的字眼。你会遇到为了自由而宁愿粉身碎骨的男人,他们经受着折磨,甚至欣然接受死亡。我希望你将来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但在为自由忍受磨难的同时,你将会发现,自由并不存在,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仅仅存在于你对它的寻求之中——像一个梦,一种理想,源于你出生之前的记忆,那时候,由于你孤身一人,所以你自由。

是的,我会不断对你说:你在那里是一个囚徒。我不禁想到你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小,而从现在开始,你又将生活在黑暗之中。然而就是在这种黑暗中,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你却比在这个巨大而冷酷的世界更为自由。在那儿,你无须祈求任何人的允许、任何人的帮助,因为无人在你左右,你不知道何为奴役。在外面的世界,你会有无数的主人。首先是我——尽管我并不希望如此——但也许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我会把那些对我适合但对你不宜的事物强加在你身上。比如,那双漂亮的小白鞋。在我看来,它们是漂亮可爱的,但对你来说,是不是也同样可爱呢?当我把它们穿在你脚上时,你会哭喊、叫嚷。我相信它们会使你感到不适,但是我依然会把它们穿在你脚上,告诉你不穿就会感到寒冷,慢慢地,你是会适应它们的。最终,你会屈服,你会被驯服,甚至不穿上它们反倒感到难受不舒服。这就是奴役长链的开端,而我总是那条长链的第一个环节,因为你离开了我就无法存活。因为我是那个将要喂养你的女人,我会为你穿衣盖被,给你洗澡,把你抱在怀中。之后,你会开始自己走路,自己吃饭,自己决定要去的地方,自己决定何时洗澡。但随之而来的是其他奴役的形式:我的劝告、我的教导、我的推荐。有时你会担心做某些事会让我伤心,因为这些事情与我平时教导的不一样。在你看来,到我同意你离开我之前,还将经历一段漫长的时光,就像只有学会飞翔的鸟儿,它们的父母才会让它们脱离窝巢一样。

然而,那时刻终将会来临。我会让你离开我,我会让你独自穿过马路,无论闪烁的信号灯是红是绿。我会催促着你朝前走,但这对增加你的自由无济于事,因为你依旧通过情感的羁绊、悔恨的束缚与我紧紧相连。有些人把这称为家庭的牵绊。我不相信家庭。家庭是一个由控制这个世界的人打造出的谎言,用来更好地控制大家,更好地利用规矩和传统让人们顺从,不管这个世界由谁来建造,情况都是一样。当我们独自一人时,我们更容易反叛;与别人生活在一起时,我们更容易委屈自己。家庭除了是那个不允许你反叛的体制所创造出来的代言人外,它什么也不是。它的神圣和尊严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唯一存在的,只有一群一群被迫以同样的姓氏生活在同一个屋顶下,常常相互仇视相互憎恨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但是那些悔恨和羁绊存在,它们如同那些不向飓风屈服的树一样植根在我们心中,如同饥饿与焦渴一般不可避免。你无法摆脱它们,即使你用尽所有的意志和逻辑去努力,你也无法摆脱它们。你可以自认已经忘却了它们,但某一天,它们又会不可救药地、残酷地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把那条绳索紧紧地缠绕在你的脖子上,比任何绞刑师都勒得更紧,直到活活把你勒死。

通过那种羁绊,你会体验到那种由他人,即千千万万蚁族的居民所强加给你的东西。他们有自己的习惯、自己的法令。你绝不会想到,模仿他们的习惯、尊重他们的法令是多么令人感到窒息。不准做这,不准做那,只准做这,只准做那……如果说,你与那些还有点了解何为自由的正派人生活在一起的话,那个世界尚能忍受,但若你与那些否定你,甚至否定你仅在想象中奢侈地体验一下自由之梦滋味的傲慢者生活在一起的话,那个世界就是纯粹的地狱了。傲慢者的法律仅仅有一个优点:你可以通过斗争和死亡回应它们。正派人的法律则让你无处可逃,因为它们已经说服你相信接受它们是崇高的行为。无论你生活在何种制度下,你都无法逃离那种赢家总属于最强者、最残忍者和最不人道者的法则。你尤其无法逃脱这条法则:为了吃饭你得付钱,为了睡觉你得付钱,为了散步穿上一双鞋你得付钱,为了在冬天取暖你得付钱。而为了钱,你就必须工作。为了工作你就必须屈服。他们会告诉你许多关于工作的故事,比如工作之必要、工作之欢乐、工作之尊严,等等。但你永远也不要相信。因为这些正是被人别有用心地炮制出来为那些统治这个世界的人服务的又一个谎言。工作是敲诈,是勒索,甚至在你喜欢它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你总是在为某人工作,但就是没有为你自己。你总是在努力工作,但从来就没有什么快乐可言。事实上,哪怕是一瞬间,也不存在你会喜欢工作的时刻。即使你可以不依赖任何人而去开垦自己的土地,你也得依循太阳、雨水和季节的自然法则。即使你没有谁需要为之效命,能够自由经营你自己的买卖,但你也得屈服于他人的需求与暴虐。

也许在非常遥远的过去——它是那么遥远,以致对它的记忆已不复存在——那时的情况并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工作是一种享受,是一种欢乐。那时只有很少的人,所以他们可以各自过活。但你将来到的这个世界是一个被称作基督的人已经诞生了一千九百七十五年的世界,而在他诞生的数十万年之前就已经有我们对其一无所知的第一个人类诞生了。正如我告诉过你的那样,从那时起,好多事情已经过去了。根据最新的统计,我们人类已有四十亿之众。孩子,你就要进入这个拥挤不堪的世界。接着你将回首从前,并且缅怀孤身一人在羊水中扑腾的日子。

 

◆ 13 童话:小姑娘与木兰花

 

▪ 也许上帝保佑你,使你避免通过和我一样的经历,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总是那些最强、最残忍和最不宽容的人获胜。也许上帝不会让你像我一样,那么早就认识到:一个女人要首当其冲为这个现实付出代价。然而对我来说,如此期望纯粹是一个错误。我更应希望你不久就会失去那种被人们称为童年的纯真。因为这种纯真是一种幻觉。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做好准备学会保护你自己,学会敏捷而强壮,学会把别人从露台上扔下去。尤其是如果你是一个女人,就更应该如此。这也是一条法则,不成文但却更具效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我拯救我自己,就是你拯救你自己。这就是这一法则的条文,你应把它铭刻在心上。

孩子,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伤害到别人,伤害那些不愿屈服的人。不要听信那些说屈服更好的胡话。只有弱者才会屈服,而他们不必然更为善良。我从不假装说女人比男人更善良,不会说由于她们善良,她们就不应该死去。是好是坏是不作数的,外面世界里的生活并不依据好坏善恶来作出区分,它依靠的是一种建立在暴力基础上的力量关系。生存即是暴力。你之所以能穿上一双皮鞋,是因为有人杀死了一头牛,剥下了它的皮制成了皮革。你能用毛皮外套御寒,是因为有人杀死了一只动物、上百只动物,剥下了它们的毛皮来制成了衣裳。你能吃上鸡肉,是因为某人杀死了一只对其他任何动物并无妨害的鸡。也许并非任何动物,因为甚至连鸡也会吃掉那些到处爬行、静静蚕食植物的小虫。总会有人为了生存要去吃掉其他动物,或剥掉它们的皮,从人到鱼都是如此。甚至连鱼也会相互残杀,大鱼吃小鱼。同样的法则对鸟类、昆虫和一切动物也都适用。我相信只有树和植物才不会去伤害、残杀什么,它们依靠的是水、阳光,此外再不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当然,不管怎么说,一旦去掉水和阳光,它们就会凋败、死亡。但此时的你无须担负任何杀生的责任,就可以存活、取得养分并保暖,现在让你知道这些恐怖的事情是否太早了呢?

 

◆ 14 童话:小姑娘与巧克力

 

▪ 你将会知道,不公正就如同暴力,它也是你必须做好准备面对的东西。事实上,我并不是指那种杀死一只鸡来吃的不公正,不是指杀死一头牛来剥皮的不公正,也不是指杀死一个女人让她得到惩罚的不公正。我指的是那种把富人和穷人区分开来的不公正。当这种不公正让怀孕的母亲去替别人擦地毯的时候,它会在人的嘴里投下一种毒药。我不知道这一问题究竟该怎样解决,但我清楚,所有那些试图去解决的人最后只能成功地将原先擦地毯的人更换成另一个人,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无论你生长在何种制度下,也无论你抱有何种意识形态,那些为别人擦地毯的人始终都会存在。总会有由于对巧克力的渴望而蒙受耻辱的小姑娘。你永远找不到一种能够改变人的心灵并消除他们的不平等的想法的社会制度和思想体系。如果有人对你说“我们与他们不同”,那就请回应他:骗子。只需提出如下挑战就足以彻底驳倒他:依照他们的理念,世界上是否就不会存在什么专门为富人准备的饭菜和专门为穷人准备的饭菜,就没有什么专让富人住的房子和专让穷人住的房子,就没有专为富人存在的季节和专为穷人存在的季节?冬天是富人的季节。因为如果你是富人,寒冷就可以成为一种游戏,你可以购买毛皮大衣,给屋子升温,到户外去滑雪。相反,如果你是穷人,寒冷就只能是一种灾难。你甚至会厌弃冬天的美,憎恨冬天被白雪覆盖的景色。

孩子,像自由一样,平等只存在于你此时所在的地方。只有当我们还是一个受精卵,待在子宫里的时候,我们所有人才是平等的。而你现在就在那里,无须侍候任何人,现在的确是该让你知道这些不公正的时候吗?

 

◆ 15 童话:小姑娘与面包、脏衣服

 

▪ 我们总是被无数的许诺所欺骗,这些许诺仿佛一串被虚幻的安慰、可怜的施舍和可悲的安逸所照亮的念珠,诱使我们保持平静沉默。我所期待的明天会由于你的原因而来临吗?我怀疑。千百年来,人们仍在把孩子带到这个寄希望于明天的世界上来,期望明天,他们的孩子会过上比他们自己更好的生活。然而这种更好的生活最多也只能达到拥有可悲的中央供暖系统的程度。中央供暖设备在你感到寒冷时,的确是一种好东西,但它却不能给你带来幸福,或维护你的尊严。即使有供暖系统,你也得忍受傲慢、苦难、敲诈,而那个明天依然是个谎言。

 

▪ 每一个昨天都是明天,每一个明天又都需要去征服。你仍然不理解现实世界最糟糕之处:世界一直在变,却仍然保持原状。

 

◆ 17 你的父亲

 

▪ 我已经忘记了这一事实,我们正在为那唯一无人愿意承认的法则付出代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遇,彼此喜欢,彼此渴望,也许彼此相爱,此后不久,他们不再彼此相爱,不再彼此渴望,不再彼此喜欢,甚至可能希望永不再见。我已经找到了我一直都在寻找的东西,孩子——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人们称之为爱情的那种东西,实际上是一段季节。如果正值花期,这季节就会枝繁叶茂、绿意盎然,但若遇上枯萎期,那就只留下一派枯枝残叶的萧瑟。

 

◆ 18 协议

 

▪ 他解释说,有时候焦虑、担忧、打击比身体疲劳更具有危险性,因为这些会导致痉挛、子宫收缩,从而严重危及胎儿的生命。每个人都不该忘记,子宫是与脑垂体联系在一起的,任何刺激都会立即传递给生殖器官:一次剧烈的震惊、痛苦、愤怒都会诱发不同程度的羊膜囊脱落;甚至一种持续的不安情绪、长期的焦虑状态,都会引起同样的后果。人们确实可以说思想能杀人,虽然在他看来这已经越过界线走得太远,进入了一个科幻小说和心灵学的世界。当然,这一切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的。由于这个原因,他说,他绝对坚持让我保持心平气和的心境,我必须严格规避一切情感的波动、各种各样恶劣的情绪,应该把平心静气当作座右铭。

“医生,”我说,“或许你也可以要求我改变我眼睛的颜色。要是我天性并非如此,我怎么能够保持平心静气的心境呢?”他再一次冷冷地上下打量我:“那是你的事。你最好照我说的去做。注意增加自己的体重。”接下来,他给我开了一些治痉挛的药片,同时还开了另外一些药,叮嘱我如果有出血情况发生,哪怕仅有一滴,也要立即去找他。

我真被吓住了,同时也对你充满了怨气。你把我看成什么?一个容器,一只罐子,任你在那儿放些东西,让我保管?我是一个女人,请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是一个人。我没法像拧螺丝一样拧松我的脑袋,不再思考。我无法抹掉我的感情,或停止把它们表露出来。我无法忽视某种愤懑、欢乐或悲伤的情感。我有我自己对事物作出反应的方式:有时惊讶,有时沮丧。即使我能压抑自己,我也不愿意降格为一株植物或一台除了生育之外别无他用的生理机器!孩子,你提出了那么多要求:首先,你要我的身体,并剥夺它最基本的权利,即到处行走的权利。其次,你甚至宣称要控制我的思想和心灵,使其退化、迟钝,劫掠它们感觉、思考和生存的能力!你甚至指责我无意识的活动。这太过分了,我不能接受。如果我们要待在一起,孩子,我们最好达成协议。我将为你让步:我会增加体重,我可以把我的身体给你,但不会给出我的思想,不会给出我的性情。这些东西是我要为我自己保留的。此外,我想要点奖励,让我自己也享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欢乐。事实上,我现在正在喝一小杯威士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纸烟,恢复我的工作、我那作为一个人的存在,而不是一个容器,我哭泣,呼喊,流泪,而没有向你询问这是否会伤害你。因为我已经受够你了!

 

◆ 27 审判

 

▪ “我的同行忘记了应再加上一句:每出生一个荷马,也会出现一个希特勒,每一次受孕都是交织着杰出和邪恶两种可能的挑战。我不知道这孩子将会成为一个圣女贞德还是希特勒:它死时,还只是一个未知的可能。然而我确知这个女人是一个绝不该被毁损的、切切实实存在的人。在未知的可能与切实的存在之间,我选择后者。我的同行看来对生命狂热崇拜到痴迷的地步了。不过他的狂热崇拜是献给未生者的。他并未将它献给已经在世的人们。狂热崇拜生命,其实只是一种夸夸其谈的辩术。就连他那‘一个孩子并不是一颗烂牙’的高论也不过是一句漂亮话而已。我确定我的同行参加过战争,开过枪,杀过人。可那时他却忘记了,二十岁的人既不是孩子,也不是一颗烂牙。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杀婴的方式比战争更罪大恶极。战争是推迟了二十年的大规模杀婴。而他还是以诸多狂热崇拜的名义接受了它,却从不对它运用一番他那连续统一体的理论。即使作为科学家,我对他所谓的连续统一体也不屑一顾。否则,每当有一个卵细胞没有受精就死去,每当两亿个精子未能接近并刺穿卵膜,我就得为它默哀悼念。更糟的是,就算卵细胞受精了,考虑到只有一个精子刺穿卵膜而让一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精子败北而亡,我也得默哀悼念:它们也是上帝的创造物,它们也是活的,并且包含将要构成一个人的所有元素。我的同行难道从来不曾在显微镜下观察过它们吗?难道他从来不曾看见它们摇着尾巴像一群蝌蚪一样游来游去吗?难道他从来不曾看见它们急急切切,向那环状透明地带顽强地拼斗,死命地用头撞击,知道失败就意味着死亡吗?这是一幅何其惨烈的景象!我的同行对此视而不见,看来对自己的同性颇不仁厚。我无意继续这简单的挖苦,但既然他如此珍视生命,他又怎么能眼看成亿成亿的精子死去而袖手旁观呢?这是见死不救还是犯罪呢?很显然,这是犯罪。他同样应当站进那个笼子。如果他不马上站过去,就表明他对我们大家撒了谎,表明他那道貌岸然的观点已不攻自破,因为他不是主张问题不在于让更多的人出生,而在于尽量减轻已经存在之人的不幸吗?”

“尽管如此,我还是准备不去理会我的同行关于我是共犯的暗示。他至多可以指控我判断有误;可是,就算是生命陪审团也不能让我因为判断失误而承担罪责。何况这全然是另一码事。它仅仅是一个判断,我对此丝毫不感到后悔。怀孕并不是自然对人一时贪欢的惩罚。它是一桩奇迹,如同绿树与游鱼是自然的恩赐一样。要是它来得不正常,就不能要求一个女人像瘫子似的在床上平躺上几个月。换言之,不能要求她放弃自己的活力、个性和自由。你们对更享受那类刺激的男人有过这种要求吗?显然,我的同行不认为女人和男人一样,有权利决定如何处置自己的身体。他很显然认为男人是可以在花丛之中飞来飞去的蜜蜂,而女人仅仅是用于繁衍后代的生殖工具。我们这行中很多人都持这种观点:妇科医生所喜欢的,都是些肥胖、温顺、不知自由为何物的母马。

 

◆ 29 惩罚

 

▪ 你奔波劳碌为自己寻找财富、爱或自由,你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获取某些权利,而一旦你得到了,却发觉索然无味。不管你糟蹋它还是忽略它,总之,你都不免渴求回到过去,让战事再起,让折磨重来。梦想的实现会让你感到迷惘。能说“我不想前进,我不想到达终点”的人,才会受到祝福;而坚持说“我要到达终点”的人,将会遭受诅咒。到达即死亡,你只能让自己沿路略作停歇。

 

◆ 访谈:身为女性,是一场值得称颂的冒险

 

▪ 我不传递信息,我甚至都不打算解决问题。这不是一个作家的职责。作家是要帮助别人在黑暗中、在烟雾中看得更清楚。另外,我怎么能通过一本赞颂怀疑的书来传递信息呢?主角被一千个问号折磨着;每当她确认一件事,都会同时阐述相反的意见。而我和她一样。我唯一不留疑问的一点就是,女性永远是付出代价的一方。首先是因为母亲的身份。我知道这么说会激怒很多人,也会引起很多人的反感。现在已经有迹象,因为读这本书而愤怒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也许会抨击上帝、祖国和家庭,但就是不接受我抨击母性。我一视同仁地抨击母性,还要补充:这个女人没有吃避孕药,没有终止妊娠,她选择生下一个并不需要的儿子,还因此而死。我为她的死亡而难过,流下了很多眼泪。我心中充满了愤怒,因为没有人为她修建一座纪念碑,就像为那些在战斗中死去的男性所做的一样。

 

▪ 女人对孩子说:“我们的确是这个世界上很奇特的一对:你和我。你的一切都依赖于我,同样,我的一切也依赖于你……但我不能与你交流,你也不能与我交流。……我们是两个命运交织在一起的陌生人,是同时存在于一个身体里的两个生命,相距遥远,彼此互不相识。”这就是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即使在孩子出生、慢慢长大后也一样。每个母亲都迟早会懂。我书中的主角很快就明白了。这位主角有了不起的直觉,意识到这个孩子不属于她,因为孩子只属于他自己。这个论断适用于所有人,对相爱的男女也一样。如果每个人都能意识到,无论对子女还是伴侣而言,被爱都不代表被别人拥有,人类将会更加自由,也会更加聪明。